站在協會外圍南端離“美食園”不遠的一處小山上，方天放目遠眺。

不過其實眼睛就是個擺設。

生活於深海中的生物，因為常年不見陽光，眼睛大多已退化，——自帶探照燈的那些奇葩例外。眼睛無所用的情況下，它們通過另外的一些手段，來辨識外界的信息與動態。

魔法師其實也差不多。

在遠觀之時，眼睛同樣是無所用的，因為太受限制，而通過元素來感應，卻是無物可遮，無遠弗屆。基本上，對於一個中高階魔法師來說，眼睛可以用來體會美，感應卻是用來觀察真。

現在，在方天的感應中，前方，屬於卡拉多山脈的餘脈數千裏方圓，真心碩果累累。

在這一域，八月、九月，才是收獲的季節，但此時已是七月過半，種種山果山珍，已是大半成熟了。——只待雨季徹底過去，烈陽曝曬，為它們褪去最後的一絲生澀。

不過再怎麽碩果累累，其實還是很分散。

若劃分成一個個小的區域，比如說前世的十畝百畝之類的，再來看，就不算什麽了。

或許，這也是山產甚眾，但基本不怎麽被此地人所用的原因之一吧。

方天還深深記得，初入楓林大院的“廚房”，除了鹽之外的什麽調料都沒見著，卻見到了蘋果，但這些蘋果，卻從沒見小鎮有人賣過。

小鎮都沒人賣，小鎮之外，當是更不用說了。

換言之，這大山所產，蘋果、梨子、棗子等等各種東西，基本上都是產於大山，歸於大山，一小半為鳥獸所食，一大半，卻是熟極而落，然後在地面化為泥土。

對此情況，方天不由得便想起前世，然後，不能不心生感慨。

前世，一次去朋友家作客，朋友的父親，卻是位果農，包了一個小山頭，小山及山下周圍的數百畝地都為其所有，蘋果梨子杏子棗子柿子桃子櫻桃什麽都種，主營蘋果。

其間不可能不提及種種。

中午飯間，朋友的父親，那位老果農滿是嘆息：“現在的果子，不能吃了，特別是蘋果。”

不管知不知道原因，方天當然要問其故，這是一個聽客的必備素養嘛。

結果，方天卻聽到了一件讓他吃驚不小的事，“看到那個小山頭沒有？”老果農指著不遠處對方天說道。

他們吃飯的地方，就位於小山坡下不遠，所以其實老果農也就是這麽一說，未待方天回答，便道：“以前，那個小山頭的果子，都是留自家吃的，所以既不施肥，也不打藥，結出的果子，雖然賣相不怎麽好看，但是好吃，還經放。”

“現在不成啦！”

“肥還好說，你要是不打藥，早早的，鳥雀蟲子什麽的就幫你把果子給辦光了。雀子也精了，一個果子它最多只吃幾口，就換其它的了。這還沒什麽，最可惡的是那種黑殼蟲，三天！”

說到這裏，老果農放下筷子，伸出手來，首末兩指相扣，豎起中間三個，“只要三天，你要是不管的話，一整片林子就全毀了，一顆完整的果子你都別想收到！”

“可是怎麽管？它都成片成片黑天蓋地的，打藥，只有打藥！”

說到這裏，老果農咬牙切齒，“打一次還不行，要打兩次、三次，一直打，打到果子上市。”

“我這還算好的了，不套袋，藥都打在外面。”

“那些套袋的，要下更重的藥，下在裏面。”老果農指指腳下，“喏，把藥從根子灌進去，果子就是吃藥長大的。”

言畢，老果農深長嘆息：“我原先是最喜歡吃蘋果的，所以才主營蘋果，好多品種的蘋果我都種了一些，什麽紅的白的大的小的，都有！可是現在，我都好幾年沒吃一個蘋果了。——雀子蟲子都不敢吃的東西，我敢吃嗎？”

其實也沒什麽。

人要比雀子大好多倍，能毒死雀子的東西，毒不死人。

方天當時心裏這般吐槽著，可是從那以後，他也不吃蘋果、梨這些東西了，不管高中低檔，一律不吃，再香甜，再聞不到一點藥味的，都不吃。——他相信一個老農的判斷和做法，並選擇跟從。

前世，他是在一個老農那裏，真切地感受到農業生態的惡化。

而農業生態，實在是人類的生存基礎。前世，到他的那個年代，哪怕是農村，民眾的健康水平也是顯著下降，各種疾病，尤其是心腦血管疾病，層出不窮，有更多未病的，也一直處在亞健康的狀態。

前世，方天對此模模糊糊，這一世，站遠了，卻看清了一些東西。

方天不得不懷疑，那一現象和“農藥”之間的關系。

因為某些高血壓，來得莫名其妙，好多患者既無家族病史，也不胖，並且不是肉食狂熱者，甚至有的根本就是素食主義者。——而且這些絕不是個例。

這個在醫學上令人難解的現象，如果和整個大的生態環境聯系起來看，或許就不那麽令人難解了。

若是推斷成立，那麽，是不是越是素食主義者，在中晚年，越容易患上高血壓等癥？因為較之嗜肉者，他們一生中攝入的農藥數量明顯要更多一些。

可惜這些終只是推斷。

而且就算推斷正確，也沒什麽用。——對那個時代的大部分人來說，其實沒有多少可供選擇的餘地。

知道，是吃，不知道，還是吃。

總不能家家都備個農藥檢測儀吧？每次買回來的東西，都送上儀器檢測一下。

而且就算備了這東西，方天現在也懷疑，沒什麽用，至少是沒什麽大用。

太多的農藥，伴隨著農作物的一路生長，和農作物一起“共生”，很可能，早已就化作一種檢測不出來的東西了，無明顯毒性，但是以一種“亞毒”的方式存在著。

就如某些聞起來其實很香甜的蘋果一樣。

那個世界，將來，人類是成功渡過那個“歷劫”期，變得百毒不侵，還是科學研究獲得突破，農業生產不需要用到農藥這種東西了呢？又或者，一直就那麽糾纏下去？

不過，農藥化肥甚至於轉基因什麽的，再怎麽千般萬般不好，那也是大農業生態的基礎。

沒有它們，地球根本供養不起那麽多的人口。——換言之，到了那個時代，整個生態鏈，都要靠農藥化肥這些東西來支撐。若離開它們，整個地球人口，瞬間就要滅掉一半。

這個世界，地倒是廣了。

可是在農業生產方面，一年只能種植收割一季，然後一畝地不過一二百斤的收成，又能承載起多大的單位區域人口？

人口密度不高，文明恐怕也不怎麽能發展得起來。

因為太多的文明和文化，實在是在種種交流和碰撞中發展起來的。截至目前，方天沒有機會像觀察炎黃城這樣來觀察整個南域以至帝國，不知道在這些大的區域上，人群的聚居，是否還是以一種另類的“部落”的方式存在著？

即普通民眾，終生不出十裏，種種手工藝人，終生不出百裏，低層修者，終生不出千裏。

每一個千裏之域，自成一“國”。

而“國”與“國”之間，盡是原生態十足的荒野、叢林、高山、大河。——

文明，其實只是以每一個千裏之域為單位，在發展著。更進一步地說，哪怕是相鄰的兩個鎮子之間，也存在著80%以上的閉塞和不通。

若果如此，這個世界當前的文明狀態，倒也同樣不值得奇怪了。

就像前世，生物大爆炸以前，幾十億年，生命的進化都有同於無一樣，而大爆炸以後，進化的速度陡然以十倍、百倍、千倍、萬倍的速度在提升。

前世，科學家們對大爆炸這種現象百思不得其解，最後，在不解之下，勉強將之歸因於地球氧氣密度的提高。

而種種科學幻想類小說中，更不乏把這一現象歸結為外星人什麽的。

此時，此刻，方天忽然覺得，也許，那個原因非常之簡單。

不關氧氣什麽事，更不關外星人的什麽事，或許，僅僅只是因為，到了某一個時間點的時候，原始生物的密度，達到了一個程度，突破了某個界限，從“單機游戲”的模式，進入到了“聯網游戲”模式。

然後，生物之間，大規模的“交流”和“碰撞”，拉開了帷幕。

再然後，就是“生物大爆炸”的上演。

就如後世，網絡形成之後，“知識大爆炸”一樣。

……

和前面的農藥與健康一樣，這大爆炸什麽的，同樣還是推斷，而且是毫無實據的推斷。

從想到，到放下，也就是在方天意識中留連了十息不到的時間。

身在此世，農藥什麽的，與他無關，大爆炸什麽的，更與他無關。而與他有關的卻是另一件事，其實也不是有多有關了。——他的炎黃城，聚集了數十百萬計修者的炎黃城，會不會在之後的日子裏，上演另一個版本的“大爆炸”？

畢竟，眼下已經是有點苗頭了。

往下稍想了想，方天便堅信不疑地在心中點了點頭。

而如果這件事在以後得到證實，那麽方天此時忽然獲得的另一個猜想，也同樣將被證實。——

修煉，其實也就是通過種種手段，在身體內完成某種形式的積累，讓“生命元素”突破單機模式，進入大爆炸模式，然後在大爆炸中，完成生命整體的進化。

就這般，在一次又一次的大爆炸中，生命的進化，大步向前。

修煉，只是積累，漫長的積累，為“大爆炸”提供條件。——真正的“成果”，並非修煉得來，而完全由生命自身，來上演，來創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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